(小标题)号称知识青年,怎么过得这么穷
留守黄陵县的北京知青张彦门也是一个看大门的,每天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但工资只有669.82元。张彦门整天盼望着早点退休,退休了,他好在家好好休息。2006年9月17日,张彦门终于办完了退休手续,那一天,他过得激动而又惶恐,平时很少走动的他,在那一天主动去找钟振远和李冠伦聊天,他告诉这两位战友,他今后要把身体养好,多活些日子。在李冠伦那里,他知道一个消息,这几年每年过年的时候,县里的领导都会带着大队人马来慰问知青,电视台的记者也会跟着来。而张彦门说从来没有人来慰问过他,李冠伦分析说,可能是他的单位是市里的,县里管不上。这一点,让张彦门感到有些失落。当天下午,张彦门接到单位领导打来的电话,说晚上没人看大门,如果他愿意可以返聘他。接完电话,张彦门连晚饭也未顾上吃,就去了单位。
烧锅炉、看大门,这是大部分留守知青所从事的工作。知识青年,这是多么美好而又体面的一个称呼,但是命运最终让他们这些当年的佼佼者被飞速发展的社会远远地抛弃。曾有一位上个世纪80年代出生的大学生问张彦门,不是说知识就是财富吗,你们号称知识青年,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过得都这么穷?张彦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里清楚,他们这一代人的文化,已经永远在停留在了上个世纪60年代。
张彦门早已习惯了吃陕西的面食,老婆苏小玲快人快语,“我彦门以前爱吃米饭,不过我喜欢吃馍馍,但彦门很体贴人,都是他随着我。”苏小玲是陕北典型的一位农家妇女,能干、贤慧、善良。结婚多年以来,张彦门从没去过理发店,都是她亲自上手。嫁给一个北京人,让苏小玲感到些许满足。但这份满足仅仅是在心里,结婚的时候,张彦门一无所有,两人只好借住在苏小玲一个亲戚家的窑洞里。窑洞位于黄陵县高耸的虎头山顶上,站在家门口,就可以看见宏伟壮观的黄帝陵,每年清明,这里都会举办有国家重要领导人参加的盛大祭祀活动。
苏小玲第一次回北京的婆婆家已经到了2005年的元旦。那次北京之行,两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只剩一年就要退休的张彦门对北京的思念日益强烈,但他发现,汪小玲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这让他退休后返京的打算又一次被搁置。“北京太大了,一出门就要坐公交车。生活上也不习惯,经常爱下馆子吃饭,不在家做,米饭我又不喜欢吃,还要天天洗澡。”汪小玲说。
回黄陵的时候,张彦门的姐姐给汪小玲买了衣服和一对玉镯,还给了3000元钱。让苏不玲至今难以忘记的是,张彦门的姐姐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说,“我弟弟就托付给你了。”苏小玲理解这句话的份量。姐姐是张彦门在北京最后的一位亲人。苏小玲始终把那副玉镯带在手腕上,那是他嫁给一个北京人的惟一佐证。
张彦门和李冠伦在一个生产队里插队,同样受尽了苦头。当年插队的地方如今已是陕西的苹果种植基地,而当年,那里种的麦子连种子都收不回来,惟一可以丰收的只有土豆。这种低蔓的植物,有着极强的耐旱能力,不用施肥,不用浇水,甚至枝蔓已经干枯的时候,他们还会在地下顽强地生长。土豆至今仍是陕北人民餐桌上主要的菜肴之一,当地百姓用土豆丝做成的洋芋擦擦,甚至在北京一些星级酒店里的菜单上都可以看到。
苦难的插队生活也会有乐趣。刚插队时,因为风俗的不同,经常会惹出好多笑料。当地人把父亲称作大,插队的知青讥讽说,你们的父亲真多,都是一打一打的。当地人也不示弱,你们把父亲叫爸,是锨把呢还是锄头把。若干年后,当张彦门做了父亲,当他的孩子一声一个大地叫个不停时,他感到是那么的温馨和亲切。
张彦门曾有过一次婚姻,那是在插队时认识的,因为一次意外的事故,他被烧伤,当地的一位女子主动照顾他,两人从此有了感情并于1975年结婚。让张彦门至今也搞不清楚的一件事情是,她在1993年回北京时,在北京火车站的楼上一跃而下,当即身亡。张彦门至今也没搞清楚,他的第一个老婆为什么要自杀。
有过一次婚姻的张彦门,更加懂得了对家庭的呵护。老婆生气的时候,他从来不比强辩一句。不过,为养狗的事情,两人会有一些小磨擦。苏小玲一直无法理解的是,张彦门对狗比对他自己还好,经常给搞一些肉吃。“在我们这里,狗都是看家的,但彦门把它当宠物养。他们这此北京人,就是喜欢养狗养猫,或者养鱼养草,人活得都这么艰难,还有心情搞这些玩意。”苏小玲说。
除过张彦门外,留守知青钟振远、姜作涛养的都是狗。陈志养的是热带鱼,又要换水,又要时常注意加温,老婆意见也不少。而留守在宜川县的北京知青张观湘养的是两只鹦鹉,两只鹦鹉花了他五十块钱。他们用这些和家境似乎并不相符的嗜好,努力保持着一个北京人最后的体面。
1950年出生的张观湘是北京93中六八届初中毕业生,在宜川县的林场工作30多年,患上了严重的地方克山病。看管了一辈子树木的张观湘,在为自己家院子的一棵树修枝时,从树下摔下,摔断了腿,至今走起路来还一瘸一瘸。张观湘抽的是一盒两毛钱的新春兰牌香烟,这个牌子的烟是纯粹的三无产品,来自黑窝点。
1994年,出身陕北的著名纪实摄影记者黑明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张观湘的图片报道,引起了社会关注。在一位出版社编辑的帮助下,张观湘的女儿来到北京读书,毕业后进入一家外资企业。张观湘的笔记本里至今还夹着黑明的名片,已经发黄,有人来看他,他会拿出名片,很自豪地说,黑明记者给我说了,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另一个让张观湘自豪的是,他会给来看他的人泡一杯龙井茶,并且明确告诉对方,茶叶是他的女儿到杭州开会时买的。茶叶被存放在一只木箱子里,里外包了好几层,箱子有平时有锁锁着。
张观湘曾把女儿的户口迁回北京,但因北京的学费太高,他又回到了宜川县,可是女儿的北京户口又在当地无法入学,让张观湘颇费了一番周折。
张观湘的老婆霍桂玲是从河南逃荒来的,一路讨饭来到陕北,被张观湘收留。两方提起这段往事经常会拌嘴,霍桂玲称,她嫁了一个比要饭的还可怜的人。在逃荒之前,霍桂玲还是当地的一位老师,她觉得张观湘太没本事。霍桂玲称,她还谈过一个北京知青,还是一个高干子弟,只是后来被招工到西安,她才嫁给张观湘。张观湘说,那是什么破高干啊,那个人的父亲是反革命,母亲是补鞋的。霍桂玲则回应,那总比你要强多少倍,你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连北京都回不去。说到这的时候,张观湘就不再吭声了。
张观湘已经习惯了老婆看不起自己,但他觉得,能活下来的确已经不容易,和他一块插队的,有水淹死的、有窑洞塌死的、有拖拉机翻车压死的、有砍柴掉进沟里摔死了、还有病死的,比起那些死了的知青,他觉得他算是幸福的。
来了记者,是张观湘最高兴的事,他害怕被别人遗忘。张观湘的老婆也有病,这几年回了河南老家,张观湘一人生活在公路旁的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每年打的枣子他会珍藏很久,他想,如果有一天回北京的话,他总得带点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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